“鞋穿不炒”的口号再次被平台喊出来后,炒鞋客小巴打出了“呵呵”二字。
近期,限量款李宁球鞋在潮流交易平台得物上被炒到4万元一双,又被得物App下架并封禁异动账号后,炒鞋的疯狂与危险又一次受到了大众的关注。
上一次被狠狠打击,还是在2019年10月,央行发文警示“炒鞋热”背后的金融风险,其中对得物、nice、有货、95分等潮鞋交易平台做出了点名批评。彼时得物(曾用名“毒App”)和nice都发出“鞋穿不炒”的声明,但仅从微博评论上的互动来看,网友们并不买账。
图片来源:微博截图
时隔一年半,平台再次发出打击炒鞋的声音,炒鞋市场会就此冷却吗?
从4月上旬李宁球鞋被炒事件发酵以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了十余位“鞋龄”不短的资深炒鞋客,他们普遍认为:炒鞋市场暂时冷静,但在利益的驱动下,品牌方、交易平台、炒鞋客仍不下“牌桌”,炒鞋市场不会沉寂。
平台兴起,开放C2C市场
散户涌入球鞋“二级市场”
在80后~95后的青春里,穿上一双耐克、阿迪球鞋,会自动“走路带风”,获取在班级里炫耀的资本。NBA进入中国、《灌篮高手》热播,篮球成为国民运动,“球鞋文化”也在中国有了土壤。
回忆中学时期,周首觉得能吸引别人目光的就三样,“球打得好、学习好、长得帅”,可自己一样也不占。直到有一次,他穿着一双耐克鞋去上学,意外发觉自己融入到群体中了。
“归根溯源到用户的早期阶段,尤其是中国,学生最能彰显个性的就是鞋子。”1986年出生在江西的杨冰曾在接受采访时说,他从中学起就对篮球萌生了强烈的兴趣。和其他篮球爱好者一样,好的球鞋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兴趣加上商机,杨冰和周首在大学时开始创业,前者创立了体育资讯网站虎扑,并衍生出得物,后者创立了nice。这两款app很快发展为线上球鞋交易的主要平台,根植于球鞋文化的生意也就此展开。
图片来源:得物APP截图
这两个平台出来前,球鞋发烧友虎哥买鞋主要通过论坛,他至今保留着以前常用的bbs网址,虽然现在已是一个点不开的链接。“那时候买鞋要在论坛里留言,和别人加QQ,约线下交易,还要看对方的信誉度。”虎哥对每经记者表示。
得物、nice等承载着潮鞋交易功能的app上线后,降低了买卖球鞋的门槛,也降低了炒鞋的门槛。
“没有平台前,私底下一样有交易,大家各凭本事挣利润。”炒鞋客小巴向每经记者透露,“平台出现后,减少了交易的纷争,比如对瑕疵鞋的争议等,我们交易起来更简单了。”
“如果说品牌方发售限量款,批发商拿货后再卖给代理,是球鞋交易的一级市场;那么无数散户通过平台频繁买卖球鞋,就是球鞋交易的二级市场。”从事炒鞋生意超5年的小奕表示,“我最开始进入这个行业时是没有平台的,买鞋得有经销商资源才能拿货;卖鞋也要有客户资源才能出货。平台开放了一个C2C的市场,你不需要手上有鞋、不需要手上有客户,就可以投身炒鞋的热浪中。”
在小奕看来,平台推动了“炒鞋热”。“在2016、2017年,我拿AJ鞋都是有折扣的,现在已经没有折扣鞋放出来。因为玩的人多、热度高、需求大,价格自然上涨。我可以这么说,球鞋价格浮动如此之大,80%的原因在于平台,平台给了大众链接炒鞋的入口。之前信息闭塞,参与的人少,中间‘倒’的过程没那么多,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频繁买卖,倒手的次数变多,价格肯定就上来了。”
“大神”月入百万,买豪宅豪车
再大的融资风险也抵不过造富诱惑
为了提高交易效率,美国的炒鞋平台率先推出阿迪、耐克、AJ指数,国内的近十个球鞋交易平台随之跟进。销售榜、涨跌榜、价格曲线……平台跳动的数据是永不疲惫的金钱,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玩家的神经。
最疯狂的时候,有的小平台还曾发售球鞋票券,散户可以买0.3双AJ、2.5双阿迪,球鞋彻底成了虚拟的证券产品。小贷公司也跑步进场,为炒鞋平台提供分期付款的加杠杆服务,炒鞋的金融雪球越滚越大。
而再高的融资成本、再大的融资风险,也抵不过炒鞋造富神话的诱惑。
耐克门店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张建 摄
“3年多,我炒鞋赚了100多万。”2018年进入炒鞋圈的李达,短短几年时间就建立起了自己的货源渠道,并在下游拥有多个固定商家。生意好时,李达一天能卖出两三千双鞋。“比如之前特别火的AJ倒勾,我拿到的价格是4000多元/双,1万多元卖给商家,一双净赚五六千。”
“我都还算赚得少的。”在李达心目中,行业里的“大神”是那些月入百万,通过炒鞋买豪宅、豪车的“前辈”。
刚入行时,徐欢也是赚钱的。“靠着在发售现场直接收球鞋,我小赚了2万多。”徐欢向每经记者回忆称,自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没有稳定前端货源的她,只能在二级市场加价拿鞋。
球鞋转卖平台成交量图片来源:nice APP 截图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鞋转过几次手。”球鞋被层层抬价后,到徐欢手里的利润微薄,为了再冲一冲,她开始向身边的人借钱,无处可借后,便向第三方机构以分期付款的形式来加杠杆继续炒鞋。“利滚利,现在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徐欢没有透露具体的欠款金额,但她表示,自己已经无法通过炒鞋来偿还债务,现在决定退出炒鞋圈。“炒鞋风险大,资金链一断就会血本无归,这些道理我都懂,就怪我太年轻。”
炒鞋市场,有人大赚,有人血亏。在徐欢看来,稳赚不赔的永远是平台。
每经记者注意到,以一双售价3477元的球鞋来看,在nice上出售,需向平台支付1.2%的分成,即41.7元;而在得物上,则需向平台支付5%的分成,即173.82元。不过,在得物上,佣金是有“上限”的,当交易金额达到5000元及以上时,平台分成固定为249元。得物的佣金比例究竟是如何制定的?每经记者询问了得物方面,但截至发稿,未得到回复。
Nice(左)和得物佣金对比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也有炒鞋客认为,平台分佣并不是大问题。“没有得物、nice,你去哪里卖呢?(炒鞋)都已经赚了那么多了,就不要纠结平台分成的事情。不管是5%的手续费还是再高些,我都能接受。”炒鞋客阿豪向每经记者表示,海外平台交易球鞋的手续费更高,“一双250多美元的鞋,要收30美元左右”。
不管炒鞋市场怎样风云变化,是价格高企还是跳水大跌,炒鞋客都需要承担风险,但平台则是稳定抽佣“旱涝保收”。艾媒咨询集团创始人兼CEO张毅在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指出,扣除推广和运营成本,“平台依然是稳赚的”。
图片来源:艾媒咨询
一次性可以抢200双球鞋
机器人就是“高效”刷单程序
不想沦为“韭菜”的炒鞋客们都明白,对于那些有炒作价值的限量款,从“二级市场”上拿鞋意味着价格可能已被倒手叠加数次。在“一级市场”也就是品牌商源头处,以发售价拿货,成本才会更低。
而从“一级市场”拿货谈何容易,通过公开渠道,品牌方的限量款球鞋就像买房摇号一样困难。要通过网上抽签,线上中签后,还要到线下再抽一次签,最后才能获得购买资格。
而为了提高“中签率”,炒鞋客们早就用起了“刷单插件”。“用插件的主要目的是,在球鞋发售前收到提醒,以便更准确、更快速地突袭发售页面。”阿豪向每经记者介绍,在2016年、2017年时还有很多免费插件,但现在都开启了收费模式。“一条龙的会员制大概在每月25元~35元。”
用插件抢鞋只能说是抢先了一步,但是最终能否抢到、能抢多少,都是未知,这促使行业进化出了一种更高级的玩法——机器人抢鞋。
“我们团队的渠道在国外,主要通过机器人来抢鞋,一次性可以抢到200双左右的球鞋。”根据阿豪的描述,机器人相当于一种“高效”的刷单程序。使用机器人,可以在球鞋发售时,帮助炒鞋客提高在海外官网上抢鞋的效率。
如今,连机器人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成了限量的香饽饽。“国外国内都有不错的机器人,相当于卖给你一个ID,你就有权限去缴费使用这个ID。”阿豪说,“当前机器人的价格从2000元/个到13万元/个不等,大多数还在2万~5万/个,有了机器人还需要定时续费。其实机器人原价没有那么贵,但现在基本买不到了,所以也出现了高溢价。”
从插件到机器人,炒鞋工具也在被炒。
平台上存在大量二手球鞋交易信息 图片来源:APP截图
其实从生产环节来讲,早已工业化量产的球鞋制造业,基本上不存在工艺和产能供应不上的问题。但对品牌方而言,发售高端限量款球鞋,可以提高品牌价值。稀缺带来“高贵”,一场“饥饿营销”的游戏自源头就开始玩起。
就拿近期在二级市场被推高的某国产品牌球鞋来说,鞋贩子小叶发现,他常拿货的门店迅速管控了折扣。“我们之前拿鞋都是6折,现在只能是8折,甚至没有折扣,原价拿鞋,放到二级平台上,价格肯定就比之前高。”
“后来根本拿不到鞋,问就是没有,现在店长都爱答不理,发消息一天回个四五句。说好要打折卖给我的鞋,但最后都被放了鸽子,或者就是原价。”小叶吐槽道,“第一次问的时候,她就说店里人山人海太忙;第二次说考虑考虑,第三次才答应给我一些。”总之,随着某些品牌价格高涨,炒鞋客需要向品牌渠道方软磨硬泡,才能拿到之前没那么受青睐的鞋子。
在小叶看来,二级市场球鞋涨价,品牌方难辞其咎。
炒鞋客多是Z世代
新兴市场边界暧昧,监管几乎空白
采访的人越多,越难用简单的“黑”或“白”来定义每一个参与炒鞋的个体。比如以炒鞋为副业的小巴,爱好就是研究球鞋。“假如自己囤的球鞋涨价了,会高兴的原因除了赚钱,也证明了自己的眼光得到了肯定。如果跌得很厉害,一般会自己穿。”
在这个边界暧昧的新兴市场,规则和监管几乎是空白,陷阱和骗局丛生,每个炒鞋客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坑”。
2019年才踏入“鞋圈”的陈如,“一度怀疑自己的商业能力”。每经记者采访的十多个炒鞋客,基本都是95后甚至00后,而陈如是有几十年从商经历的中年人。
“当时为了投资移民,我搞了一个潮牌店,开火了。回国后没啥事,就觉得炒鞋我也能做得好。单投入一款鞋的资金量就相当大,结果我在鞋圈出名,就是因为我亏了上千万。”陈如对每经记者说。
李宁运动品牌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张建摄(资料图)
“我很早就从事奢侈品二级市场交易,劳力士‘绿水鬼’的炒作价格远远超过球鞋。但我们打交道的基本都是成熟商人,我下订单时价值7万元一只的手表,等到交货时即便涨到了7.5万元,正常的供应商基本都会按原来的价格交到我手上。但炒鞋的这些小朋友,会毫无羞耻之心地‘鸽’你。”
“他(陈如)是被‘鸽’,我是直接被骗。”坐在陈如身旁的炒鞋客小奕对每经记者说:“我曾给人打钱拿货,但人家拿了钱不发货,直接卷钱跑路了。”
后来那个跑路的中间商被逮捕,他总共骗了600多万元,从小奕那里骗了100万元。而这个中间商仅仅是一个21岁的年轻人。“几百万拿在手里,他把控不住那么多钱,可能就挥霍了,也没有意识到这种欺骗的行为,将会给自己带来十多年的监禁。”
年纪小、法律意识和风险意识淡薄,这些都是现在主流炒鞋人群中存在的普遍问题。
而平台在其中需要肩负怎样的责任?
2019年,被央行点名“炒鞋金融风险”后,nice曾发布声明,对平台中炒卖行为进行全面整顿,其中包括:下线并关停成交曲线、涨幅榜、销量榜;清理社区中引导、煽动炒鞋的内容和评论。
4月14日,每经记者打开nice看到,成交曲线、涨幅榜、销量榜、社区里的炒鞋言论,早已卷土重来。对于nice平台上显示的内容,每经记者询问了nice方面,截至发稿,没有收到回复。
图片来源:交易平台截图
事实上,平台如果要监管炒鞋,最简单的就是监控那些价格波动特别大的鞋。“明显偏离正常的品牌溢价,那就是炒作溢价带来的。”小奕说,“但我觉得最应该反省的,是那些怀着暴富和投机心理进来的人,不在炒鞋上亏,也会在炒其他上栽跟头。”
(文中受访炒鞋客均为化名)
记者手记|警惕炒鞋市场低龄化
Z世代是个时髦词,好像什么东西一旦嫁接上“Z世代”,就似乎有点石成金的魔力。而当炒鞋遇上Z世代,却是一个值得警惕的现象。
诚然,球鞋交易平台上,都会要求上传身份证,未满18岁不能注册,但市场上不乏未满18岁就热衷于炒鞋的中学生。
而即便是18岁~21岁,大多数也是还未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尚未拥有稳定的经济来源,炒鞋的本金从哪里来?
刘永好曾说,他的儿子也曾投资球鞋生意,投了两万元,结果对方跑路了,刘永好觉得这对孩子是很好的商业教育。
问题是,并非每个年轻人都来自富裕家庭,受不了财富暴利诱惑的贪念又乃人之本性,这时候如果再向他们开放可免抵押借款的高息互联网借贷手段,一旦出现跑路和坍塌,金融雪球砸倒的便是那些缺乏风险抵御能力的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