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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尘4x/图）
银行给大学生开卡需要前置条件吗？开卡数量依然是业务员的主要考核指标？暴力催收是否还存在？
被称为史上最严的信用卡管理新规落地至今4个月，监管部门剑指上述种种信用卡乱象是否已经消失？
2022年7月至11月，南方周末记者先后三次通过查询20家商业银行（包括中国银行、农业银行、邮储银行、工商银行、建设银行、交通银行、招商银行、光大银行、浦发银行、民生银行、兴业银行、中信银行、华夏银行、广发银行、平安银行、宁波银行、上海银行、江苏银行、北京银行、南京银行）官网、咨询银行客服、查询招聘平台信用卡招聘广告、应聘信用卡业务员、以大学生身份和短暂失业人员申请办卡等各种方法调查发现，面对信用卡史上最严新规，各银行确有动作，比如普遍公示外包催收公司、准备着手清理睡眠卡、管控资金用途、对单个客户持卡量设定上限。
但对于催生信用卡各种乱象的根源——以发卡数量作为主要考核指标一项，调查中多家银行似乎并无根本性变革。即便对单个客户持卡量设定上限，上限数字也相对较高。而信用卡新规特别强调，银行不得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卡数量、客户数量、市场占有率或者市场排名等作为单一或者主要考核指标。
在新规给予的两年整改过渡期内，银行自查自纠雷声大雨点小？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专业人士认为，多发卡冲动的背后依然是任务压力。
仍有大行未公开催收机构
信用卡业务一直是各银行的重点战略板块。各银行信用卡中心多是事业部制管理，事权较大。2022年9月19日，央行发布《2022年第二季度支付体系运行总体情况》显示，截至2022年第二季度末，全国信用卡和借贷合一卡在用发卡量达到8.07亿张。
一直以来，信用卡业务在粗放型的跑马圈地过程中催生了各种乱象：过度推销、不合理开卡、暴力催收、睡眠卡量惊人……2022年9月28日，中国银保监会消费者权益保护局发布的《关于2022年第二季度银行业消费投诉情况的通报》显示，2022年二季度，银保监会及其派出机构接收并转送的银行业消费投诉中，涉及信用卡业务投诉39687件，占投诉总量的48.6%。其中，交通银行信用卡业务投诉量位列国有大型商业银行第一。浦发银行、兴业银行、平安银行的信用卡业务投诉量位列股份制商业银行前三位。
信用卡乱象的恶果之一是不良率攀升。南方周末记者统计2022年半年报发现，12家披露信用卡不良率的银行中，民生银行位列第一，兴业银行位居第二位，交通银行紧随其后，浦发银行则位于第四位。
与此同时，过度推销和不合理开卡还催生了惊人的睡眠卡。中国银行业协会数据显示，2020年末，中国信用卡累计发卡量达11.3亿张，超35%的卡片为睡眠卡。
重典治乱。2022年7月7日，中国银保监会及中国人民银行发布《关于进一步促进信用卡业务规范健康发展的通知》（下称“《通知》”），从发卡营销、授信管理、资金流向、分期业务等八方面要求银行进行限期整改。因各项整改措辞严厉并对应新业务资格，此新规被信用卡业称为史上最严管理规定。但《通知》给予了银行存量业务两年整改过渡期，业务流程及系统改造6个月整改期。
银行整改进度如何？2022年7月至11月，南方周末记者先后三次登录6家国有银行、9家股份制商业银行和总资产规模靠前的5家上市城市商业银行官网，查询发现，20家银行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整改，其中大部分整改集中发生在9月后。规范催收是最为普遍的整改行动。
《通知》明确要求，银行不得对与债务无关的第三人进行催收，并加强对外包催收机构的管理，在本机构官方渠道统一公开委托催收机构名称、联系方式等有关信息。
7月27日、8月3日，南方周末记者曾先后两次登录20家银行官网查询发现，8家银行公示了催收机构，其中，中国银行、兴业银行两家在新规之前已经进行过公示。广发银行、招商银行、平安银行3家未标注公示的具体时间。中信银行、华夏银行、宁波银行3家则明确是在新规执行之后进行的公布。11月2日，南方周末记者再次查询时，又有6家银行公开了合作的催收机构名称及联系方式。目前，20家银行中仍有农业银行、邮储银行两家国有银行，以及民生银行、上海银行等4家股份银行、地方银行尚未进行公示。
对于涉及《通知》明确要求银行向客户展示分期业务资金使用成本时不得采取手续费等形式，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发现，7月以来，20家银行中仅有光大银行、民生银行、北京银行和江苏银行4家发布新分期业务协议，采用利息计算方式；华夏银行、中信银行、兴业银行、中国银行4家发布具体公告表示，会将“分期手续费”调整为“利息”。但在浦发银行、农业银行、邮储银行等其余十几家银行官网公布的分期费率中，目前仍采用分期手续费的说法。
招行控量上限20张
较之公示催收机构，清理睡眠卡和设定开卡上限更考验银行对卡量的目标追求。《通知》特别强调，应对单一客户设置本行发卡数量上限，长期睡眠卡率超过20%的银行业金融机构不得新增发卡。
《通知》中一个“应”字留给了银行自主空间，只有“20%”成为一个不可逾越的红线。南方周末记者11 月3日梳理的20家银行中，江苏银行、兴业银行、光大银行、招商银行、广发银行等已对客户在本行内的持卡数量做出上限要求，仅有8家银行最近表示将对长期无交易的睡眠信用卡销户清理。
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主任曾刚认为，在银行抢占市场过程中，部分发出的信用卡未能被有效使用成为睡眠卡。这些卡片的存在既占用了公共管理资源，也会带来丢失或被滥用的风险，损害客户利益，因此在市场进入成熟阶段后，从提高资源效率和优化市场环境的角度出发，适度清理是必然的选择。
但各银行对单人卡量上限控制仍存在较大差异。其中，江苏银行设置的个人开卡量上限最低，仅为5张，光大银行为10张，招商银行上限最高，个人可同时持有包括10张主卡和10张附属卡在内的20张卡。
“实在遇到合适的也会考虑多办一张，但对一般客户来说，一家银行20张还是太多了。”一位招商银行信用卡客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浙江大学国际联合商学院数字经济与金融创新研究中心联席主任、研究员盘和林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对于一般客户来说，一家银行持有一张信用卡就足够了。即便面对不同场景，信用卡附带不同优惠和用途，比如跨境支付，也不会超过个位数，多出来的信用卡，多是银行任务冲动。
曾刚则认为，由于信用卡在实践中的用途存在差异，银行对客户信用卡持有量的设置也有客户定位的考虑，也会带来实践中的差异性。
卡量依然是主要考核指标
粗放扩张与精细管理对应着信用卡现状和监管取向。《通知》中规定“银行不得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卡数量、客户数量、市场占有率或者市场排名等作为单一或者主要考核指标”。面对此禁止性规定，银行已经启动了精细化管理和差异化策略，还是惯性地将开卡量作为主要考核指标？
以“信用卡”为关键词在boss直聘等招聘平台进行搜索，南方周末记者发现，7月到11月内，仅广州区域，就有广州农商银行、交通银行等十余家银行在持续招聘信用卡销售员或客户经理。
在招聘岗位说明中，薪资发放普遍采用底薪加绩效的方式，不同的卡片推销量对应着不同的提成，单张卡片可拿到60-640元不等，甚至更高的提成。
“即便在银行的各个网点中，信用卡开卡量还是一个重要指标。”2022年7月28日，面对前来应聘的南方周末记者，广州农商银行一位分行业务经理介绍，在职销售员属于银行内部工作人员，目前仍有每人每月30张开卡量的考核指标，始终不能达标者将在六个月后被优化。至于客户开卡成功后的后续对接和具体业务问题，销售员可以无需负责。
“不清楚取消指标挂钩的新规，除非银保监会说不能发信用卡了。”至于新规中的要求，反复确认过后，该经理表示还没有听说过。11月2日，南方周末记者在招聘平台上看到，该业务经理发布的信用卡销售员岗位仍然存在，岗位薪资结构由底薪和按单提成构成。在开卡量越多，每单提成越高的阶梯式考核奖励下，业务员如何能够超额完成工作量？
7月29日，交通银行广州一支行信用卡业务主任告诉前来应聘的南方周末记者，新入职的销售者可以采用多种方式完成工作量，例如自己此前就与其他银行销售员合作，鼓励同一客户同时开办多家银行信用卡。由于每家银行对客户信息的审批标准存在差异，业务员之间也会进行转介绍，“比如开过网贷的客户，我们这边办不了就会介绍给其他银行试一下，有一些就能办下来。”
大学生还可以申请办卡吗？《通知》中强调，银行业金融机构发放学生信用卡，应当事前落实第二还款来源。7月27日上午，南方周末记者电话咨询民生银行广州信用卡业务客户经理，询问能否为没有收入来源的在校大学生办理信用卡。在给出否定答案后，该经理主动提出，可以询问其他银行的业务负责人。
6分钟后，南方周末记者收到自称中信银行信用卡工作人员的电话。后者表示，可以为在校大学生办理信用卡。如果是女生提交申请，可用额度通常在5000元以上，最高可达2万元。该业务人员同时建议，没有兼职的学生可将家人的工作单位填为自己的，承诺不会进行实地查证，也不会给父母、亲友等联系人打电话。
“信用卡属于独立渠道，设立独立的部门意味着银行天然需要进行业务扩张，要不停地增加用户开卡量，并将办卡任务下压至网点员工。”盘和林认为，当前很多任务信用卡的出现正是信用卡整改的大趋势和银行信用卡部门绩效冲动相违背所导致的。
广发银行信用卡中心一位负责人则向南方周末记者称，广发信用卡向来以综合指标进行考核，没有将发卡作为单一指标，主要考核内容涵盖了发卡、客户活跃、风险合规、消费者权益保护等各个方面，占比比较均衡，而且暂停了向大学生发卡。另外，该行已启动了“千人千面、极致体验”的精细化经营战略，希望用科技化手段提升存量活跃度。
整改路还长
防止过度授信也是《通知》的主要精神之一。《通知》明确规定，银行应加强对客户的资信审核，分析信用情况，并对获知其在其他机构的所有信用卡授信额度的基础上进行合并管理，监测新发卡客户在其他机构申请信用卡情况。
7月29日，南方周末记者以暂时失业，且曾开办过多张信用卡的身份咨询南京银行客服人员首次开卡要求。后者表示，目前信用卡开卡总量并不是审核中的影响因素。“一般会参考工作、职位、学历、收入以及在其他机构的信用情况，但在其他机构开过几张信用卡，这个没有办法直接确认。”
同样是在了解到南方周末记者暂时失业，曾在其他银行开办过五六张信用卡后，光大银行信用卡客服给出的建议则是提交网上申请，由系统做出综合考量。至于能否开办成功，该客服人员表示，人工无法预测。
作为服务过350多家银行的银行风控服务提供商工作人员，同盾科技智能业务安全与风控部总监阅微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了信用卡开卡前的系统审批模型。其中，申请人征信是重要的评估依据，但总开卡量和总授信额度不在其中。
从目前各家银行公布的信息和南方周末记者调查的情况来看，银行整改力度不大。对于如何推进整改，多家银行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均比较谨慎，只称，正在采取措施，但不便多话。
曾刚认为，新规涉及银行对于信用分期的管控对现有业务冲击较大，尤其是降低信用额度方面，银行面临的压力较大。
“但从银行整体业务出发，将信用卡与性质相近的消费信贷进行协同结合尚存可能，多头共债和过度授信等问题也可以通过机构对外合作，对授信额度进行统一管理来完成。据了解，各家机构的整改进程仍在不断推进。”曾刚认为，从目前整改情况来看，各家银行在新规预期的时间内达成目标还是可以期待的。
“总体来看，新规对于信用卡业务发展的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现在新的框架和规则已经出现，在信用卡业务完成整体优化之后，需要进一步探讨的是，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之下，各家银行如何形成信用卡业务的独特竞争优势。”曾刚说道。
对此，广发银行信用卡中心有关负责人称，正通过客户分层经营的精细化和消费场景布局的精细化应对存量之争的市场形势。在这一策略推动下，广发信用卡App活跃度创下历史新高。招商银行信用卡中心则表示不便接受采访。
南方周末记者 蒋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