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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优鲜上市的当晚，粉色的会场里，金色彩带满天飞舞，所有人都沉浸在甜蜜的氛围里，准备拥有新的财富。在相关新闻的评论区下，刘洋给这家刚刚登录纳斯达克的公司加油，也是在给自己手里的股票加油，“再多给我几股，翻个倍可好”。
但四个小时之后，情况很快急转直下。6月25日晚，才刚开盘，每日优鲜的股价就开始断崖式下跌，到当日收盘的时候已经暴跌25.69%，刘洋今年打新赚到的钱一次性全赔进去了。接下来的两周里，他每天出来骂一句每日优鲜，全然忘记不久前还在为这家公司加油助威。
听人家说“认购火爆”就匆匆买入，跌了就狂骂，这已经成为一部分股市打新者的常态。
文 | 谢婵
编辑 | 赵磊
运营 | 以繁
一次“计划外”的打新
刘洋本来没有打算参与这次打新。
所谓打新，就是在股市中参与新股申购。一个公司上市时，股票可以公开交易，除了投资机构在线下认购的份额外，也会有一部分留给参与打新的散户，中签的散户可以用公司确定的发行价买下股票，并在公司上市首日，把手里的股票卖掉，大赚一笔。
如果市场非常看好这个公司的话。
比如顶着“短视频第一股”名号的快手。2021年2月5日，当快手在港交所上市时，当天开盘报价338港元/股，比发行价115港元上涨超190%，如果一个打新快手的人中了一手（100股），转头就在上市第一天卖掉，啥也不干就能赚约2万港元，约1.7万人民币。
而在A股，打新更是几乎必赚，但同样的，大家都知道会赚，认购的人也多，中签跟中奖差不多，概率极低。但在美股和港股，打新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如果这家公司不被看好，很有可能出现“破发”的情况，就像黄牛从商家手里以原价买到货，想转手卖个高价，结果没人买，直接砸手里了，想卖就得赔钱卖。
“破发”，几乎是赴港赴美上市公司的噩梦，投资机构认栽，打新中签的股民一片哀嚎，手持原始股的公司高管、员工，也十分无奈，这让他们的财富大幅缩水。在前两年，海外上市的公司大概率破发，很多人都忍痛割肉，或者被长期套牢，因此是否打新，需要股民擦亮了眼睛。
在每日优鲜传出要上市的消息时，刘洋犹豫过要不要打新。每日优鲜是一家生鲜电商公司，和竞争对手叮咚买菜在同一天递交招股书，也预计同一天在美上市。刘洋认真看完了每日优鲜的招股书，几百页，全英文的，他想凭借一个企业的“基本面”来判断这个企业值不值得打新，这是他打新两年多以来积累的经验。
但每日优鲜的招股书并不算好看。2018年至2020年，每日优鲜净亏损分别为22.3亿、29.1亿、16.5亿，三年累计亏损67.7亿。早在每日优鲜和叮咚买菜传出同一时间递交招股书的时候，舆论场普遍的共识都是，在持续的亏损之下，生鲜电商公司已经到了不得不靠上市挽救自己的地步了。
▲ 北京一家每日优鲜的线下门店。图 / 视觉中国
刘洋并不看好，他能感觉到市场情绪的低迷，估计赚不到什么钱。相比之下，他更看好社区团购，于是很快他就把这事忘在脑后。
不久之后，刘洋像往常一样浏览股市资讯，他看到一条消息：“认购火爆!每日优鲜拟提前结束招股。”刘洋心里一惊，“难道是自己判断有误？”
消息称每日优鲜的公开发行获得现有股东中金、腾讯、美国长线基金Davis等持续加码，购买至多价值9000万美元的ADS（美国存托股），而根据发行数量及定价，每日优鲜本次IPO募资总额约为3亿美元，比原定的1亿美元募资额高出不少。
也因为认购火爆，每日优鲜决定提前结束认购，将认购期从6天缩短到2天，上市日期也提前到25日。这些资讯都再次强调了每日优鲜“客单价、履约利润率行业最高”等优势，刘洋没管那么多，快手的案例在前——94%的份额被机构拿走，留给散户的只有6%，因此公开发售获得1204倍超额认购，一手中签率只有4%，要买500手才能稳中一手，但中了就是赚了。
他迅速改变了主意。认购火爆、股东加码、提前IPO，背后的投资人都是名号非常响的大公司，种种信号都表明这是一只非常值得打的新股，打到就可能大赚。他打开了自己的三个券商账户，共申购了20000美元的股票。
另一名热衷于打新的股民张启也是因为这些资讯坚定了申购每日优鲜的信心。事后回忆起来，他觉得一切都太快了，从消息出来到上市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没有足够的冷静期，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这些资讯在推动股民情绪上确实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依据富途官方事后的回应，6月23日最初的12小时里，只有有11649人参与了认购，而在“认购火爆“的消息出来之后，有多于第一天三倍数的三万多股民加入了认购大军。最终共有46317人通过富途参与了每日优鲜IPO认购。
那时，所有的券商里，只有富途牛牛上还能参与“充值送股票”的活动。
▲ 当时，券商APP里还有针对每日优鲜认购的额外福利。图 / 手机截图
这是每日优鲜联合券商一起做的活动，股民们只需要在每日优鲜上充值50元或100元，再去券商平台上登记，就能多获得10股或20股的认购资格。只不过这些股票并不是免费送，而是需要客户以发行价购买。对于一只认购火爆的股票来说，这无疑是给散户们的福利，多10股、20股，就可能多赚几百块钱。
炒股群里的气氛也被点燃了，张启火速重新下载了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每日优鲜APP，充值了100块钱。
6月25日，每日优鲜上市当晚，创始人徐正上台致辞。他回忆起七年前创业的时候，办公室不过现在一个前置仓那么大，他感谢了投资人、股东、同事、券商、律师，还非常骄傲地说，每日优鲜在百年不遇的上市案例中提前上市了。
到那一刻为止，一切都还是梦幻的。粉色的会场里，金色彩带漫天飞舞，所有人都沉浸在愉悦的氛围里，准备拥有新的财富，即使主持人一再维护秩序，现场的礼炮声还是跟疯了一样停不下来。在相关新闻的评论区，刘洋给这家刚刚登录纳斯达克的公司加油，也是在给自己手里的股票加油，“再多给我几股，翻个倍可好”。
砸在手里了
上市当晚10点多，每日优鲜公布了中签结果。
看到结果那一刻，焦急等待的刘洋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完蛋了”。他中签了1000多股，“不是认购火爆吗，怎么还会中这么多？”
按照他在美股打新两年多的经验，美股申购门槛低，新股认购火爆时，中签率很低，普惠制的分配原则会尽可能让更多的股民中签，过去他一般只中过几十股，最多的一次，也才中过500股。
一位网友没有意识到危险，他高兴地在雪球发帖，“认购200股，中签48股……还好还好，中了点”。
刘洋试图安慰自己，最近的美股行情还可以，刚上市的BOSS直聘等涨幅都不错。按照他的计划，开盘先看市场情绪，如果股票涨了，就快进快出高点卖掉，如果跌了就赶快卖掉，应该也损失不了多少钱。
同样为中签结果感到震惊的还有@紫电青霜。他发现自己获得了储值赠送的额外20股中签，然而他并没有真的储值。
▲ 雪球上一些中签的用户的评论。图 / 手机截图
当每日优鲜在云敲钟仪式现场狂欢的时候，刘启也在为手里的股票担忧。每日优鲜的发行价为13美元/股，开盘之前，他看到集合竞价已经跌到10美元左右。
每日优鲜开盘的时候，正是国内的凌晨一点，第一次参与美股打新的张倩倩盯着屏幕，她中了18股，不算多，但是仍然对股价抱有期待。
可惜，这些期待都落空了。开盘之后，每日优鲜的股价迅速断崖式下跌，张倩倩形容那一刻，“就算想割掉及时止损，也来不及操作了”。屏幕上一片绿色，刘洋料得不错，“果然破发了”。破发也许还正常，但到当日收盘的时候，每日优鲜已经下跌了25.69%，在那条为中签而高兴的帖子下，有人向楼主表示慰问，并评价每日优鲜破发是“史诗级血腥大片”。
刘洋看着自己赔进去5000多美元的账户，这一晚上亏的，让他今年所有的投资收益都打了水漂。接下来的两周里，在炒股和上班的空隙，刘洋唯一不忘记的事情就是每天骂一句每日优鲜。
一些人想减少损失。有网友发现，在储值活动的规则页面写着“如若在7月1日前提现退款，则视作储值无效，无法获得额外中签权益奖励”。许多人试图利用这一漏洞将储值卡提现，让每日优鲜主动收回这些额外中签的股票。张启看着自己的储值卡，买了两次菜一下子就用完了，索性卸载了APP。而网友们一边绝望地说“肯定退不了”，又一边频繁地问道，“能退吗？”
他们得到的只有富途客服冰冷的回应：活动截止日期是6月25日上市前，额外中签的股票已经于开盘前下发，整个活动已结束，中签股无法退回。
像@紫电青霜一样被“硬塞”股票的人尤其愤怒，富途也不得不对质疑做出回应。富途表示，活动结束当天校验数据时，发现有在额外中签页登记的客户并不在每日优鲜的充值名单中，但考虑到这些客户的登记意愿，担心系统错误导致客户失去中签机会，所以最终给所有登记过的客户都发放了股票。但也有用户表示，自己登记了但未充值的另一个账户并没有得到类似待遇。
富途牛牛的宣传海报被愤怒的股民篡改，正中间写上了“全员被割”几个大字。但富途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每日优鲜股价大涨，股民们都会来感谢富途送福利，只是连续三天的大跌，近乎腰斩的跌幅，让打新每日优鲜的股民们损失惨重，他们也必然会抓住一些错漏要求富途和每日优鲜给个说法。
▲ 网友们PS修改后的宣传海报。图 / 手机截图
有人利用情绪，有人被情绪“绑架”
一些股民给每日优鲜“定了罪”：为了与叮咚买菜抢夺生鲜电商第一股，故意放出消息，制造“认购火爆”的假象，以吸引散户打新，甚至联合券商搞“储值送股”活动，既达成了募资目标，又能合理提前结束招股，抢先叮咚买菜上市，占得先机。
但不管是“炒作”，还是提前结束招股，都是合法合规的，也是IPO过程中的常见操作，不应该以此谴责每日优鲜。巧的只是每日优鲜和叮咚买菜这两家业务高度一致、无差别竞争的公司选择同一天交表，同一天上市，当每日优鲜抢跑后，叮咚买菜的IPO一定程度上受到一些影响，加上打新股民遭受损失，这才显得每日优鲜不那么“厚道”。
每日优鲜的抢跑也是无奈之举，多年持续的亏损，加上资本市场的资金逐渐流向其他赛道，每日优鲜只能寄希望于上市来自救。《中国企业家》杂志报道，6月早些时候，每日优鲜原本计划融资至少5亿美元，至多可能达到10亿美元。
没有哪一家上市公司不想在IPO的时候多融点钱，尤其是对于每日优鲜这样一家深陷亏损、现金流承压且短期内看不到盈利可能的公司，募资是上市的最主要目标。而招股就像卖货，想募资金额高些，要么单价定的高，要么股票发的多，但相应的，定价太高也容易让投资人觉得贵，导致没那么多人买。在实际操作中，合理抬高估值和定价，可以更轻易达到融资目标。
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资人告诉每日人物，定价高一点也是业内普遍的做法，“很多人会说能不能定价低一点，给市场空间大一点，留更多肉给大家吃，可是从公司的角度出发，能定20元的情况下没有企业会定10元”。
那每日优鲜的股票卖贵了吗？
科技财经自媒体“接招”算了笔帐，如果以美团旗下的生鲜业务作为参照，对比美团目前的市值、GMV与每日优鲜的GMV，每日优鲜的市值应该是20多亿美元。而以每日优鲜13美元的发行价来算，每日优鲜的开盘市值为32亿美元，即便当日大跌，收盘市值仅为23亿美元，也是较为合理的。
也就是说，每日优鲜以更高的估值募到了更多的钱，随后市场重新定价，市值回落到合理区间，也是十分正常且可以预料的。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每日优鲜抬高估值和定价，确实让自己拿到了更多的钱，而受每日优鲜破发影响，后脚上市的叮咚买菜紧急降低了融资规模，仅计划融资9940万美元，较之前计划的3.57亿美元缩水了74%。刘洋原本打算用每日优鲜打新赚到的钱接着打新叮咚买菜，但每日优鲜的惨烈败局让他和朋友们慌忙撤单。
“这很正常，两家都没上市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值多少钱，但每日优鲜一破发，市场发现你原来不值那么多钱，自然会影响到对相同赛道和模式的叮咚买菜的价值判断，叮咚买菜如果按原计划募资，也必然逃不开破发的下场。”一位二级市场研究者说。
值得一提的是，以两家的招股书来看，叮咚买菜今年一季度的收入是38亿人民币，而同期每日优鲜的收入是15亿人民币，最终营收只有叮咚买菜40％的每日优鲜融资规模却是叮咚买菜的3倍多。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叮咚买菜创始人梁昌霖为了挽回面子，特地强调“上市不是为了圈钱”“我们从二级市场拿钱的欲望并没有那么强烈，因为公司D轮以及D+轮融资融了10.3亿美元，当前现金流充裕，如果二级市场反响较好，我们可以考虑多募资，但市场表现不是很好时我们会少募资”。
炒股多年，刘洋和张启并非不知道炒股“有赚也有亏这个道理”，只是回想起过去经历的每一个环节，财富的流失、“被割韭菜”的屈辱感轻易又迅速地再次刺激到了他们的神经。
▲ 图 / 《华尔街：金钱永不眠》
“上市这么多天，基本上每天都在跌，一点起色都没有。它本来和叮咚买菜的时间进度是完全一样的，同时公布招股书，想同时上市，但每日优鲜一句认购火爆就提前结束了招股，抢在叮咚之前上市了，结果把股价搞成这个样子，既恶心了股民，又恶心了竞争对手。”
相较于散户的愤怒，投资圈反而保持了足够的冷静与理解，也保持了作为“利益共同体”的自觉。“今天这个时间节点上，市场情绪对股价影响太大，甚至你没有办法预料到情绪的权重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基本面甚至已经不重要了。”上述投资人说。
他认为，在两家公司上市日期间隔如此短的情况下，争夺第一股的意义不大，可能只是 “面子上更好看”，两家公司未来命运如何要看更长远的市场表现。
生鲜电商第一股的争斗暂时没有最终赢家，叮咚买菜虽然有短暂的暴涨，但目前也已跌破发行价，每日优鲜更是跌个不停，包括他们在内的整个中概股，都在政策的不确定中恐慌性下跌，市场情绪再一次主导了股价表现。
投资界有一句话,叫“信心比黄金更重要”，作为一个普通人，既要避免在各种营销中盲目轻信，掉入陷阱，像刘洋张启们一样被“割了韭菜”，但在极度恐慌和衰退下，也还是要对未来保有一丝信心。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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